《河東憶曲》之一:等待在颱風天

張銀樹 老師

        成長在台灣的土地上,颱風不會是陌生的經驗,印象比較深刻的要算小時候颳颱風的晚上;全家不敢入睡,只看得稻草覆蓋的屋頂突然被吹掉了一大塊,而土塊疊成的牆壁慢慢被大雨侵蝕、倒塌,那是十分悽慘而難熬,除了無助地盼望風雨趕快離開之外,實在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。倒是隨著年歲的增長與工作環境的關係,那種「等待在颱風天」的滋味卻是截然不同。
  
一支掃把般的大筆,
  放蕩的手腕,
  這樣的親密情侶;
  一張畫紙,
  無奈地等著;
  是最大膽的潑墨畫,
  也是最瘋狂的抽象畫。
  陣陣機關槍的掃射,
  懾人的吼聲,
  這樣的剖心同黨;
  千枝萬葉,
  可憐地望著;
  是最震撼的交響樂,
  也是最動魄的進軍樂。(註01)
  唉!
  幾多擔憂,
  飛過山頭,
  是否也一片昏天暗地?(註02)


    這十八行詩句,字跡寫得有些凌亂,應該是光線黯淡下的匆匆數筆,那可是六十九年九月份的事情。
  清晨起床,外面一片漆黑,風雨聲仍然不停。昨天是上山任教第一次遇到的颱風,學生當然高興得很,因為至少可以放三、四天的假,而住校的老師們可就苦了,因為老師們三餐的蔬菜與肉類都是靠著一輛小發財車。平常只要遇上幾小時的大雨,春日和高寮兩個部落社區附近的河床必然是黃水滾滾,半天或一天之內,人車是無法通行的,何況是遇上了颱風,少則二天,多則四、五天,無論是瑞穗、或是玉里都不會有車輛駛過來,住在這山區的人們真的就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。碰上這樣的情況,馬上的動作就是到學校大門前的雜貨店搶購罐頭食品,只不過「人同此心」,當地的阿美族同胞早就捷足先登,因此我們所能購得的實在有限,儘管如此,還是得照顧老師們的肚子,於是學校的菜圃與魚池便成了不得不的選擇─菜圃種菜和魚池養魚本來是做為學生營養午餐之用─經過大風雨的摧殘,菜圃狀如雜草一堆,將就一些勉強可以撿些蔬菜,在這般情況下,魚池便成了大家的目光所在,男老師這時必須表現出義不容辭的模樣,自行做起釣竿,撐起老是隨風拔起的大傘,坐在魚池邊,扮演起垂釣客;只是本來就沒有半點的閒情雅意,竟然還得在風雨中釣魚,碰上技術欠佳,魚兒不怎麼容易上鉤,雖然說不上是「苦不堪言」,至少是十分煞風景的;尤其每次會上鉤的都是吳郭魚,在沒有多少的興味中還真得故作歡喜吧!
  其實颱風天也算是另一類的寧靜,往常會制約心思與行為活動的各種聲音都消失了─上下課的鐘聲不再響起,升旗典禮時的吆喝聲不會在耳朵邊哄哄地徘徊不去;學生的吵雜聲不見了,馬路上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停止了;那怕是美妙的鳥囀、清脆的雞鳴,同樣都消失無蹤了─既然平常習慣的聲音已經暫時遠離,當下極度擾人的風雨聲何不就此也褪去,讓心靈享受這難得的寧靜,試著體會莊子所說的「逍遙遊」吧!
  山居生活當中僅有的一次「等待在颱風天裡」,想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,現在偶而碰上了颱風,雖然也是陣陣風雨聲,師生同樣放著颱風假,只是回憶起那山中的景象,不禁想題上一首七絕:
  黃流奔騰滾山木,(註03)
  岸石危殆驚勁草;(註04)
  飛雨簾幕亂天明,(註05)
  舞風柳絲共逍遙。(註06)
該給這首詩什麼題目呢?不如題作〈風雨聲中的逍遙〉。


註01:詩中先以大筆、手腕比擬為颱風裡的狂風暴雨,以畫紙比擬為大地;其次以機關槍的掃射來象徵暴雨急落草木的模樣,以士兵嘶吼的聲音象徵狂風聲;透過這樣的組合,並藉助對音樂與繪畫的描述,以展現人們對於颱風景象的感受。
註02:當時內人任教於花蓮市的國中,從花蓮市前往河東,不論是火車或是台東鼎東客運,繞過了一座山還有另一座山。
註03:山裡的大樹常因雨勢過大,泥土流失而隨著洪水滾蕩到下游,花蓮各個海岸溪口,颱風過後便堆積不少大木樹幹,便是這樣的原因。
註04:玉東國中有一邊是一條小河溝,平日水流細小,一旦颱風大雨來,只看到河岸硬土不斷流失,即使再大的石頭都會轟隆一聲落在洪水中而消失不見。
註05:大雨在強風吹襲下,有如形成一層層的簾幕一般,這時即使是白天時分,同樣是昏暗不清。
註06:柳絲在風的吹襲下,不停地在窗外舞動著,令人欲與此共逍遙以自適。